罗亚欣拿着铅笔在纸上细细勾勒,控笔略显稚嫩。这个肤色偏黑,脸上有几个小雀斑的13岁云南女孩,从未接受过专业的美术辅导,却有不少画画的点子。
她的家在云龙县的大山深处,刚刚脱贫,很难支撑她略显“奢侈”的梦想。她想过放弃,踏踏实实学习文化课,将来走出大山,找一份好工作,但她又不甘心丢下这个陪伴了她多年的爱好。
幸运的是,罗亚欣的故事被发现。通过前期了解,新京公益找到腾讯公益平台上的爱心机构——麦田教育基金会,助力罗亚欣实现梦想。34岁的麦田教育基金会志愿者杨程宏也来到罗亚欣的家里走访。
作为麦田在云南省云龙县最早资助的一批学生之一,险些辍学的杨程宏,被拉了一把,顺利完成学业之后回到家乡创业。
与罗亚欣相差21岁的杨程宏,也曾经历过迷茫和无助。梦想与现实之间,他想试着把获得的爱传递给这个女孩。
罗亚欣给杨程宏展示自己的画。 新京报记者 赵子轩 摄
困境里的梦想
罗亚欣的家,藏在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县的大山里,从县城沿着G215国道一路向北,在群山的一个褶皱中,可以找到检槽乡丰登村。罗亚欣就在这里长大,屋子里半面墙的证书记录着她努力的时光。
老屋子房顶的青苔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鲜亮。小时候,这里挤着一家人,为了不吵到别人,罗亚欣常约着邻家小伙伴一起跑到山上去背书。她们在那里有个秘密基地——父母堆放柴火的小木屋,旁边有野梅子树,她们带一点辣椒,中和梅子的酸味。
这里距离半山腰的家,还要爬一公里路,山上自然生长的苹果、梨、樱桃、板栗,熟透了比外面买来的要香甜得多。学前班时,堂姐给罗亚欣买了一桶48色的水彩笔,还有一个填色本,“填起来很有成就感,可以放松心情。”这是她与美术的第一次结缘。
她攒钱买宣纸,或者把废旧作业本的背面当作画纸,在秘密基地的草地上趴着画,小学下午五点下课,她要画到七八点吃饭时再回家。
不过等到春耕秋收的时候,罗亚欣会放下画笔,写完作业帮父亲耪地、撒种子,手上磨起了水泡。家里有5亩地,都种了玉米。等到秋天丰收时,玉米纯靠人工收要一个月,父女俩的身影在绿色的秸秆里穿梭。
罗亚欣在画家乡的山。 新京报记者 贺俊怡 摄
这已经是令小时候的杨程宏羡慕的生活。从罗亚欣家再往山里走40多公里,才能到杨程宏的家——云龙县白石镇松水村。
杨程宏在1990年出生,这时距离家乡云龙县被云南省政府批准退出贫困县,还有30年。上小学时,杨程宏的家里没有电,吃饭也成问题。那时候,贫穷与营养不良导致这里孩子们的肚子大、个子矮,这种困境一直持续到杨程宏上初中时。
对于童年学习的记忆,杨程宏还停留在把松树上砍下来的松明挂在墙上当照明工具,他和妹妹两个人,一边蹲一个,拿长凳子当桌子趴着写作业。
“就像是梦碎了一样”
在杨程宏的记忆里,小时候和他同龄的孩子大多不了解学习的重要性。有人调侃“我为什么要学英语,难道要和牛说吗?”但是杨程宏还是想要上学的,他的梦想很俗:赚大钱,不要让家人再过苦日子。
2005年杨程宏初中毕业时,母亲由于坐骨神经疾病导致行走困难,丧失劳动能力。父亲腿伤了,家里的地无人耕作。家中有三个孩子都在上学,父母和杨程宏商量,“放弃学业给家里帮忙吧。”
那时,他已经考上了云龙县一中,这是县里最好的中学。他能理解——村子里从来没有读过高中的学生,辍学是他早已想过的结局。
等到罗亚欣上学时,辍学的情况已经少了很多。“读书改变命运”也在农村孩子的心里深深扎根。
罗亚欣从小就懂事,家里养过猪,她会在从“秘密基地”回家的路上打猪草,把没刺的草割下来背回家里。山上有不少山核桃树,捡一些山核桃也能榨油。
罗亚欣在做饭。 新京报记者 贺俊怡 摄
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在广州做皮包缝纫的母亲,她一个月工资有五六千元,但伴随而来的是两班倒休息不好,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。
画笔是罗亚欣为数不多的好朋友。她随意画,画纸安静地陪她。罗亚欣喜欢国漫,照着别人的漫画能模仿着画,自己也能画出一些新的角色,并给它们命名。
看完青蛙王子的故事,她画了个青蛙女孩帮助老奶奶和路人的小漫画。这只名叫“小青”的青蛙来到山洞里发现一颗珠子,吃掉了变成女孩。
小学的美术老师是由语文老师兼任的,但是她还是喜欢极了。后来,她以小学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民族初级中学,初中有了专业的美术老师,她还拿父母的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些免费的课程来学。
每周五的美术课都是她最盼望的,有时候下了课她也会在本子上画,同学看了喜欢就把那页撕下来,拿去收藏。还有一个同学提出要买她的画,她觉得不太好就拒绝了。
画画的事情,罗亚欣不怎么跟爸爸妈妈说,只汇报学习成绩。在爸爸眼里,画画是负担,“读书能找好工作,画画不能。”
罗亚欣和父亲一起在田里劳作。 新京报记者 贺俊怡 摄
罗亚欣对画画的憧憬在一节美术课戛然而止。老师问有没有同学想以后学美术,她心里暗暗想着,紧接着听到老师的话:“除非很有天赋,或者家里很有钱能学美术,其他的建议大家还是好好学文化课。”
听到这句话后,罗亚欣不再喜欢美术课,也很少拿起画笔,“就像是梦碎了一样。”以前在家画的画,随着老房子拆除重建,也找不到了。
“以前我想,如果能把自己的画放到展览上展出,或者做个美术老师也是很好的,现在觉得或许自己并不是这个料,踏踏实实读书,考个好大学,找个好工作就好了。” 罗亚欣说。
“把爱传递下去”
梦想破碎是有声音的,就像是锄头砸在红土上的铿铿声。杨程宏逐渐接受了一辈子务农的命运。
一天,他在田地里干农活的时候,麦田教育基金会的人找他,要去他家走访。后来,杨程宏成为了麦田在云龙县最早资助的一批学生之一。
拿到资助款的时候,杨程宏和父母都很开心。他和父亲把被子和衣服团到一起装进装米的袋子,扛着去学校报到。这是杨程宏第一次来到县城,虽然云龙县并不大,但这里是当时这个年轻人见过最繁华的城市。
这三年,资助人每个学期准时打钱给他,两个人通过书信和电话都有联系。再到后来,他考上了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,第一次走出了云龙县并通过助学贷款读完了书。
2011年大专毕业,杨程宏去广东省中山市找自己的资助人。这时候,他才知道,原来资助人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,连他的学费都拿不出来,靠摆摊卖衣服,凑到钱再寄给他。
杨程宏也成为了一名麦田的志愿者。志愿活动中,他看到,有的资助人还是大学生,就把富裕的生活费捐给山里的孩子。“虽然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多,但是山里的孩子会感恩一辈子。”
在外闯荡的日子里,杨程宏在深圳生产线上打过工,也在私立学校教过书。
杨程宏在民族中学给学生讲“中学生学习力课程”。 新京报记者 贺俊怡 摄
在大城市待过的经历,让他敢闯敢做。2016年结婚后,他在云龙县开始创业。他办起了辅导班,后来改为了托管班。他还在自己的托管中心做了图书室,维护麦田捐赠的儿童图书。
“我受过很多帮助,自己有点能力也要回馈社会,把爱传递下去。”杨程宏说。
他不仅是麦田的志愿者,去困难孩子家中走访,还是大理白族自治州少先队校外辅导员。他每年除了参与麦田的走访工作,还给罗亚欣所在的民族中学上“中学生学习力课程”,教孩子们怎么认识自己、朋友和校园。两周一次的课程,学生总会在他一进门的时候,爆发出很大的欢呼声。
每次能够见证孩子的改变,杨程宏会感觉特别幸福。就像麦田衣服背后的口号:谢谢这些孩子给我们一个表达爱的机会。
成长的意义
罗亚欣最喜欢的画是凡·高的《星空》,第一次看到是在学校的非洲鼓上。“这幅画里面含有很多含义,太高深了。”她觉得,这种感觉是她想在绘画中得到的。
她幻想着用画笔来展现出自己的想法,但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。有时候想来个点睛之笔,但是最后发现是画蛇添足。
但画画就像是自己的朋友一样,可以把情绪肆意发泄给它。开心的也好,伤心的也好,旁边摘抄的文字是说不出的话。罗亚欣画过一幅画,幼小的女孩指着天上的星星,旁边的文字写着:成长的意义。
罗亚欣的画。 受访者供图
她画过想象中的城市,那里灯火通明,充满了快乐;她也画过想象中的家人,他们与现在的父母差不多,但会支持、肯定她的想法。“其实大人说的话我都会听,我会考虑职业问题。美术这条路选择很少,一旦走错,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。”可是,她也觉得,如果只听别人的话,这一生为别人而活,没有意义。
杨程宏能理解罗亚欣的想法,也羡慕她有自己的特长,觉得可以收获别人羡慕的眼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。“我什么都不会有点尴尬,我说我的特长是农村出身,能吃苦耐劳,不怕脏不怕累。”其实他一直喜欢民族乐器,一年前开始学笛子。
所以杨程宏不建议罗亚欣放弃画画的爱好。“其实亚欣的成绩很好,我觉得不能放松文化课,如果喜欢画画,课余时间多练习。以后也是一条退路。”
走访后,杨程宏发现罗亚欣家是刚脱贫的建档立卡户,也是半留守儿童。麦田教育基金会决定对罗亚欣实行一对一帮扶,通过提供培训、活动、物资等支持,帮助她走出大山,实现梦想。杨程宏也打算,罗亚欣上学期间画画需要的材料,他都包了,他还要带她去城里寻求专业美术老师的帮助。
罗亚欣和老师学习画画。 新京报记者 贺俊怡 摄
一切都像极了那天晚上,得到将要被资助的消息时,杨程宏躺在二楼的床上看了一夜的星星,他一直在想,又可以回去读书了。不过现在的条件好了,麦田公益资助的目标从杜绝辍学变为了助力梦想。截至2024年5月,麦田教育基金会1对1资助乡村儿童超1.5万人。
在麦田教育基金会的帮助下,罗亚欣接受了画室老师的专业辅导,在老师的指导下,她画了一幅未来家乡的图画——那是她日日跑去画画的山坡,未来水会更清,环境会更好,白墙灰瓦、绿水青山,她给这幅画取名《春色满园》。
“这次活动觉醒了我,失败又算什么,我想继续画画,不想放弃了。”罗亚欣说。
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编辑 刘倩 校对 吴兴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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